秋末冬初的风掠过灌阳滨江路的树梢,刚落过小雨的路面沾着细碎的桂花瓣,踩上去软乎乎的。我裹紧外套前行,一阵清甜漫来——恍惚间想起老家后院的堂屋,小方桌上摆着刚蒸好的桂花糕。
那味道让人难以忘怀。前日下班,路过街角新开的糕点店,玻璃柜里的桂花糕米白嵌金黄,看着精致却让我指尖发沉。记忆翻涌,外婆做的桂花糕从没有这般规整,是用掉漆的粗陶模具压的,边缘带着不规则毛糙,咬一口满是自然甜,绝无工业糖浆的腻味。
外婆做桂花糕,守着“慢”与“真”两个字。每年九月桂花开得最盛时,她就搬着小竹梯踩木凳,仰脖一朵朵摘。从不用竹竿打,说会伤枝丫。“桂花金贵,得轻手轻脚接,”她擦着额角的汗说,“做吃的和过日子一样,急不得,掺不得假。偷了懒,味道会骗你;掺了假,良心会骂你。”
摘回的桂花要摊在竹匾里阴干,放屋檐通风处,绝不能晒。有次邻居阿姨来学手艺,想把桂花晒得快些,外婆急忙拦住:“晒过的桂花会丢了魂,香得不长久。做人也一样,太急着冒头,反倒守不住本真。”阴干的桂花拌上自家熬的麦芽糖,装粗陶罐密封,秋日凉透时打开,整个堂屋都浸在纯粹的桂香里。
做糕的米是前一年自家田里种的稻谷,颗粒饱满。提前泡发后,沥干倒进石臼慢慢捣。我总蹲在石臼边看外婆把捣好的米粉反复过筛,她总要筛出最细的粉,半点粗渣都不留。“水多了软塌不成型,水少了干涩咽不下,”她揉粉时叮嘱我,“凡事都得有个准头,做人做事和揉粉一个理,得拿捏好分寸。”
揉粉时加入糖桂花和少许猪油,揉得粉团软而不粘,才肯放进模具。蒸笼已用了多年,笼身泛着深褐色,蒸前铺上粗纱布,大火烧开后,她总是守在灶台边听蒸汽声响说:“火候差一点,糕就少了润劲。”
水汽从蒸笼缝往上冒,桂香由淡转浓。我搬小板凳坐旁边,盯着蒸笼盖,等外婆说“好了”就急着伸手掀,小手被烫得通红,白汽裹着甜香扑面而来,像把整个秋天的甜都锁在里面。
蒸好的桂花糕要趁温吃。外婆用竹刀切成菱形递过来,总不忘说“慢点,别烫着”。我捧着糕直换手,咬一口,米粉绵密裹着猪油温润,糖桂花的甜不烈不腻,暖意从心口漫到指尖。
这些年吃过不少桂花糕,饭店里的造型精致却甜得发齁;超市买的干得噎人,桂花味淡得几乎尝不出。去年冬天整理旧物,翻出外婆的粗陶模具,指尖划过边缘纹路,想起她握我的手压模具的温度。那一刻才懂,她做的糕里,藏着的不只是桂香,是一辈子的踏实认真,是柴米油盐里的烟火温情,是教我“守好本真、不掺半分假”的人生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