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的时候，父亲时常在老家屋东头的厢房里教我们姐弟几个读书、写字、画画。他教我画的那幅水墨画，至今还贴在烟熏火燎的灶膛边，虽然墨色山水在岁月的痕迹侵蚀下褪成淡灰，留白处蒙着蛛网般的细纹，但是题跋的朱印仍倔强地透出暗红，烙在泛黄的家风微光里。
记得那年夏天，老家的葡萄架上挂满了紫莹莹的果实，父亲把我叫到院子里，说要教我画一幅以葡萄为主题的水墨画。我兴奋地搬来小板凳，却见父亲从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宣纸，笑呵呵地说：“这是你爷爷当年绘画时用的，今儿个咱爷俩就用它。”
我学着父亲的样子，清水透笔，笔尖蘸墨，调墨……不一会儿功夫，一幅水墨“葡萄”便憨态可掬地呈现在宣纸上。我定睛一看，纸上全是黑乎乎的墨疙瘩，活像地里被踩扁的桑葚。父亲眯着眼看了半天，突然一拍大腿：“好！这葡萄画得瓷实！”我正得意，他却话锋一转：“就是太实当了，连蚂蚁爬上去都不打滑。”
父亲接过毛笔，在留白处轻轻一点：“看好了，这才是国画‘水墨生香’的意境之美。”他一边画一边唠着，“葡萄要画得水灵灵的，得留点光斑；叶子得舒展开，别像包饺子似的裹得严严实实。”说着，他故意在叶尖上甩出一滴墨，活像被虫啃了个缺口，逗得我直乐。
“知道为啥叫‘水墨生香’不？”父亲突然严肃起来，指着那串“葡萄”说道：“你画的这墨色里得有阳光的味道，有露水的清新，还得有……”他凑近闻了闻，“嗯，最好再来点你妈腌的酸萝卜味儿！”我笑得前仰后合，他却一本正经地说道：“作画如做人，留白处藏着天地，浓墨里见着性情，懂得知足，适可而止。”
半支烟的功夫，一幅墨色细腻、酣畅淋漓的葡萄国画跃然纸上。父亲在落款处题“水墨生香”四个字，突然又补上一句：“不过你这画呀，拿去糊窗户倒是挺挡风。” 我抢过画纸，发现那些“留白”处，不知何时被他添了几只偷葡萄的小麻雀，歪歪扭扭的，活像在跳舞。长大后我才明白，父亲国画的“留白”艺术，亦是诚如现代美学家宗白华所言：“中国画最重空白处。空白处并非真空，乃灵气往来生命流动之处。且空而后能简，简而练，则理趣横溢，而脱略形迹。”
父亲关于做人的哲思，让我受益匪浅，启发良多。他那朴实的叮咛，极其准确筋道，一字一句直抵心脾，潜移默化地对我的一生产生影响。每当我工作迷茫时，总会想起父亲那句：“留白不是偷懒，是给生活留个喘气的缝儿，让心灵更平静，更好地投入工作。”
多年以后，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如今，我成了一名纪检监察干部，更加理解“留白”的人生哲理，像对待水墨画的留白那样，珍视生活中那些“无事此静坐”的时光。在工作上“留白”，心中有尺，做事有度，舍弃欲望杂念，给自己的心灵腾出空当，便能行稳而致远。（桂林市纪委监委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