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周把第三杯茶续满时,林建国的喉结终于动了动。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,在茶几上投下惨白的光,刚好也罩住了他刚递过去的牛皮纸信封。
“林局长,这事儿……”老周的手指在茶杯边摩挲,“您知道我那片生态林改造项目,刚过了初步实地核查,后续林木采伐许可、补贴发放还得麻烦您多关照。”他刻意把“关照”两个字说得轻飘。那片林子关乎他下半年的资金周转,能不能拿到林业部门的专项补贴,全看林建国这关能不能过。
林建国捏着信封的边角,指尖传来钞票的粗糙感。儿子和相恋五年的女友定了婚期,可婚房首付还差十几万,女方家长催了好几次,说“没房子就先别谈结婚的事”。这些天他把存折翻了又翻,亲友们也都有各自的难处,终究没好意思开口。上周去老周的生态林项目区核查时,他望着满坡刚栽下的油松苗,无意间叹了句“家里最近要凑笔大钱,实在周转不开”,没想到今天对方就带着“心意”上门了。
“老周,这不符合规矩。”他把信封往回推了推。
老周突然笑了,把信封又塞回来:“林局长这话说远了!咱们这是私人借贷,我这儿有借条。”他从公文包里抽出早已备好的纸条,利率栏留着空白,还款日期只写了“待定”。
“您啥时候方便啥时候还,利息好说。再说了,我那生态林项目后续还得靠您多指点,项目成了,不仅我能赚钱,村里负责管护的乡亲们也能多份收入,这不也是帮您给老百姓办实事嘛?”
林建国的笔悬在借条上方,墨水滴在“借款人”三个字旁边,晕开一小团黑斑。他想起入职时对着党旗的宣誓,想起廉政手册里“严禁向管理服务对象借款”的警示,可儿子泛红的眼眶、女方家长的催促又在眼前晃。他想,就借这一次,等儿子把婚结了,自己省吃俭用总能还上,应该不会出什么事。最终,笔尖还是落了下去,签下名字的瞬间,他觉得右手像灌了铅,连呼吸都重了几分。
这笔钱凑齐了婚房首付,儿子终于顺利订了婚,可林建国心里却像扎了根刺,每每夜里躺在床上,总梦见纪检组的人找自己谈话。
三个月后,单位开展专项排查,要求上报个人借贷情况,他盯着那张借条犹豫了一夜,最终还是抱着“或许不算大事”的侥幸心理,把借条报了上去。
“林局长,您这张借条有点问题。”纪检组组长把材料推到他面前,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,“老周同期向信用社贷款的利率是四点八,给您的却是免息;而且我们从林业站调取的记录显示,他在借款当天就修改了项目改造方案,把本该种植的乡土树种换成了成本更低的速生杨。这已经不是正常借贷了,而是权钱交易的幌子。”
林业站的项目方案修改记录白纸黑字,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林建国心上。他终于明白,老周所谓的“借贷”,不过是用资金给权力系上绳索,那些看似宽松的约定、“帮老百姓办实事”的说辞,全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的诱饵,自己以为的“为儿子筹婚款”,其实是在拿党纪国法换一时便利。
走出谈话室时,阳光照得刺眼,他想起那张没写利率的借条,想起项目区里本该种满乡土树种的山坡上,如今却栽满了速生杨,其实从落笔那一刻起,利息就早已注定,是他三十年的党龄,是胸前的党员徽章,是村民对生态林的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