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雾缭绕的山坳里,那片半坡茶田陪着外婆走过了六十余载,春摘芽、夏剪枝、秋培土、冬防冻,茶树下的每一寸泥土,都印着她的脚印。春日里,一垄垄茶树抽展出嫩绿的芽头,像撒在枝头的碎玉,那不仅是明前茶的鲜灵,更是外婆丈量人心的“茶田清规”。
清明前的茶芽最金贵,晨露还凝在叶尖时,外婆就拿着竹篮上了山。我踮着脚扒着茶田埂,催她:“外婆,芽头很长了,快摘吧!”她不言语,伸手从茶树上掐下一枚芽叶,塞进我手心:“摸一摸,尝一尝。”指尖触到那层细密的白毫,舌尖裹住芽头轻抿,只有淡淡的青草气,没有醇厚的回甘。“太嫩了,味没长透。”她直起腰,指腹摩挲着茶树的枝干,“就像做人,不能光看样,得有内里的筋骨,急着摘,就毁了这茶的本味。”
茶田的活计里,修剪最磨人。夏末的日头正毒,外婆握着月牙剪,蹲在茶垄间,一刀一刀剪去徒长的枝丫。我蹲在她身边帮忙,剪了没半袋就嫌累,把剪刀一扔:“差不多剪剪就行,长得旺才好呢。”外婆停下手里的活,捡起我扔的剪刀,指着一株枝丫乱长的茶树:“你看这棵,枝叶看着密,养分都被杂枝抢了,来年根本长不出好芽。人也一样,贪多求杂,心思散了,就守不住根本了。”她剪得极仔细,每一刀都贴着枝节,留下的切口平整利落,像在给茶树“正筋骨”。
茶叶采回来,外婆每一步都不含糊。在厨房里总是能看到她的影子,她握着竹匾翻炒鲜叶,手腕转得又匀又快,蒸汽带着茶香漫满灶房,熏得她额头的汗珠直往下滚。我想替她翻几下,刚伸手就被热气烫得缩回手。“杀青要快,火要匀,慢了茶叶就会闷黄,失了清气。”她一边说,一边不停翻炒,“做人也得这样,心里有‘火’,就是规矩,遇事不拖沓,才不会被歪风邪气缠上。”
外婆不只这样教我,自己始终这样践行。那年秋天下雨,茶田埂被冲开一道缺口,雨水顺着豁口往山下的稻田灌。隔壁李伯急着护自家稻苗,趁外婆没注意,就想把缺口往茶田这边挪挪,让水流改道。外婆撞见时,他正拿铁锨铲土:“大妈,就挪一点点,不然我家稻子要淹了。”
外婆没动气,蹲下身摸了摸被冲松的茶田土,轻声说:“老李,茶田和稻田是邻居,得互相让着,但不能坏了规矩。这埂是祖辈传下来的,哪块地承哪片水,都有定数,我把埂挪去你那边,你稻苗保了,我茶根就泡烂了;你往我这边挪,看似占了便宜,可坏了邻里间的实诚,往后心里不安生。”说着,她拿起锄头,“来,咱一起把埂补牢,水流按老规矩走,既护着你的稻,也守着我的茶。”
后来我才懂,外婆的茶田从没有成文的规矩,却藏着最朴素的道理:采茶要等时机,做人要守本分;剪枝要去杂芜,立身要除贪念;制茶要保清气,处世要守清廉。如今,我在纪检的岗位上,外婆的话总在耳畔回响,就像她侍弄茶田那样,纪检监察工作容不得半点浮躁,要像等茶芽成熟般沉心静气,像修剪杂枝般剔除贪腐苗头,像烘焙茶叶般守住初心本味。
那片云雾间的茶田,那把磨得发亮的月牙剪,还有外婆掌心的茶香,早已化作无形的标尺,刻在我的心底。往后岁月里,我会带着这份茶田清规,在每一次监督执纪中坚守原则,在每一次考验面前保持清醒,如外婆守护茶田般,守护心中的那片“清廉茶山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