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张近来走路，脊梁挺得比村口老槐树还直——儿子张清明在县里当了局长，这消息像春风一样传遍张家庄，让他脸上倍儿有光。
那光得让大家都看见，于是，小卖部门口、村头大树下，成了他的“新闻发布中心”。
“我家清明昨天又来看我了。”他掏出儿子给的烟散给乡亲，眉飞色舞地说儿子管多少项目、认识多少“上面的人”。日子久了，连村支书见了他，都客气地喊声“老张哥”。老张觉得，这大半辈子，从没像现在这般体面过。
直到那天，邻居李老五找上门。李老五的儿子想在县城接个工程，求到了老张这里。
“老张哥，你看……能不能请清明局长帮说句话？”李老五搓着粗糙的手，脸上堆着谦卑的笑。
老张一口应承下来，胸脯拍得砰砰响：“包在我身上！清明他一句话的事。”
他当晚就给儿子打了电话，语气里是十足的把握。电话那头，张清明沉默了片刻，只回了一句：“爸，这事不合规矩，我办不了。”
老张愣住了，脸上火辣辣的，像被人扇了一巴掌。他支支吾吾地应付了李老五，那期待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，变成了一种他看不懂的东西。
几天后，风向就变了。
老张再踱到小卖部，感觉那春风里夹了冰碴子。
“哟，张大爷来了。”有人话里有话，“您那大局长儿子，连个工程都安排不了？”“怕不是没啥实权，唬人的吧？”
往日那些羡慕的眼神，全变成了怀疑和嘲笑。老张那张红光满面的脸，一下子灰败了。他默不作声地转身回家，背影像霜打过的茄子。
那天晚上，儿子恰好回来看他。饭桌上，老张闷着头喝酒，半晌，才涩声问：“清明，你跟爹说实话，你是不是在单位……说得不算？”
张清明放下筷子，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和脸上的褶皱，那些褶皱里似乎都填满了今日遭受的委屈。他心里一酸，又觉得有些好笑。
他给父亲斟满酒，声音平和而坚定：“爸，我不是说得不算。是权力这东西，姓‘公’不姓‘私’。它就像咱家祖传的那把犁，是用来给大伙儿开荒垦地、种粮食的，不是给我刨土坷垃玩的。”
他指着窗外的大山，“那山能立千万年，就因为根基正。我要是今天给李叔行方便，明天给王伯开绿灯，根基就歪了，迟早得塌。”
老张听着，嘴里的酒忽然没了滋味，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往上涌，说不清是惭愧还是别的什么。他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炫耀，想起乡亲们前后的态度变化，脸上阵阵发烫。
第二天，老张又踱到了村头小卖部。几个村民看见他，互相递了个眼色，准备继续昨天的戏码。
没承想，老张自己先开了口，声音不大，却异常清晰：“我儿子说了，权力是公家的犁，不能刨自家的地。”
他摸出自己的普通烟卷，点上火，深吸一口：“我这当爹的，不能给他拖后腿。”
众人一时哑然。老张不再看他们，背着手，慢悠悠地走向自家田地。阳光照在他身上，那背影似乎找回了一些丢失的东西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挺得更直——那不再是局长父亲的傲气，只是一个父亲该有的、堂堂正正的脊梁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