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志清把自己关在书房里,窗外是凛冽的北风,窗玻璃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雾,将屋外的霓虹模糊成一片冷寂的光晕。他面前的办公桌上,“文化广场配套设施”的项目申请书放置在一沓资料上;旁边,是刚刚熄屏的手机。
前一刻,手机刚收到承包商赵总发来的信息:“黎局,一点心意已随项目书附上。嫂子身体不好,后续治疗开销大,请放心收下。”
那“心意”是一张不记名的储蓄卡,此刻正夹在文件袋的夹层里,却仿佛一块灼热的铁片,摸着扎手又烫手。妻子患重病后,日渐消瘦的面容和那双为了省钱而强忍疼痛、不肯用进口药的眼神,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。虽然他职位不低,但那高昂的药费和康复费用,确实是沉重的负担。赵总这笔“雪中送炭”的钱,让他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抓住。
“就这一次,为了救人……”这个念头疯狂滋长,他的手颤抖着,反复摩挲着文件袋。
想摆脱这种窒息感,他猛地站起身。凳子被一股大力往后推,撞到了书柜上;黎志清匆忙扶住椅背,目光便扫到书柜上的老算盘。暗红色的木框,在灯光下流淌着沉静温润的光泽。
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,将它取了下来。算盘入手微沉,黄杨木的算珠光滑冰凉。他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一拨,发出声音:“嗒……”
这声音,猛地将他拽回父亲临终前那个同样寒冷的夜晚。病榻上的父亲,用枯瘦的手攥着这把算盘塞进他手里,气若游丝,却字字砸在他心上:“志清……这,是你爷爷留下来的……人说算盘珠子响,金银往来清”“可最难算清的,是良心这笔账啊……”
父亲的遗言,伴着那个冬夜的冷冽,此刻清晰地在耳边炸响:“最难算的是良心的账……”
他浑身一僵,低头死死盯住手中的算盘。那些圆润的珠子,被纤细而坚硬的木档牢牢约束,每一颗的活动范围,都被上下横梁严格限定,清晰、决绝、不容丝毫逾越。
他把算盘放到书桌上,和文件袋、项目材料一起摆。脑海中浮现出赵总谄媚的嘴脸、妻子病弱的愁容……他的世界里,仿佛只剩下这些恪守规则的木珠,和那几道标定了底线、不容触碰的红线。他死死盯着那排抵死“红线”的珠子,一股巨大的后怕和彻骨的寒意席卷了他。
他长长地、颤抖地吐出一口浊气,眼神里混乱的迷雾终于散去,恢复了清明与坚定。
黎志清不再犹豫,拿起手机,拨通了项目股的电话,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:“文化广场项目,请严格按照程序,调取所有材料进行审核。必须公开招标,全程透明,任何环节不得含糊。”
放下电话,他感到一种虚脱般的轻松,尽管寒意依旧。他轻轻抚摸着算盘,木质传来的微凉,窗外的风仍在呼啸,但他心里,那条路已然笔直清晰。
他知道,在这个寒冷的冬夜,他守住了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。那一声算珠的清音,是告诫,更是传承。